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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渡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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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-11-25 19:54:38.0 字數:3145

故事的開始也是一個老套的起因,那一天,修行剛滿三百年的玉面狐躲在揚州郊外的菱塘鄉一座祠堂內,等著今晚的天劫到來。它心中有喜有憂,潛心修行三百年,只要渡過今晚這一劫,就能變化成人,不用再以畜生之身,躲在深山或僻靜處生活,不僅要躲避成精的虎狼追殺,還要小心獵人圍捕,終日提心吊膽,惶惶渡過。變幻成人後是修行的一大突破,就意味著以後可以到人間游歷生活,逍遙自在的修行。可是這一劫也是最難渡過的一次,如果失敗,輕者打回原形重新修習,重者是會魂飛湮滅,真靈消失,萬劫不覆。

菱塘鄉的祠堂裏,供奉著鄉裏大姓的祖宗牌位,其中有位孟善人,平生正直,素性賢良,常懷仁慈之心,扶困救貧,生前是揚州城有名的大善人。玉面狐三百年來經歷了數次天劫,已經積累一些經驗,普通妖精天劫一般都是天雷轟擊,如果躲藏的地方是有德之人的家中,或有命數非凡的世人庇護,掌管天雷的靈官往往會顧忌一些,手下留情,運氣好也能毫發無損的渡過一劫。

孟善人是修兩世的好人,死後已經投胎富貴人家繼續行善,只待三世修善圓滿,就能托生成天賦極高的修道之人,稍作點化即可羽化登仙。所以袁善人的牌位供奉之處,凡人肉眼看不見,玉面狐憑著三百年的道行,卻能看見祠堂隱隱有霞光彩雲,紅霧圍繞,正是那孟善人一股靈氣在維護著四方鄉土。

玉面狐近兩年都在尋找能躲天雷的福地,選中此處後,就一直在附近居住。這幾天知道天劫將至,早早就窩在祠堂最裏面的寢堂內,堂後是用隔扇隔出的一個狹長間,三層梯形佛龕內,安置的就是菱塘鄉幾家大姓的祖宗牌位。

接近傍晚時分,遠處天邊已隱隱傳來轟隆隆的雷聲,玉面狐豎著耳朵聆聽,身子不由緊張得直發抖,忐忑不安,卷縮在寢堂角落裏,心中暗暗祈禱,閉著眼睛等著天雷到來。

突然從寢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緊接著,沈重的大門被推開了,玉面狐微微好奇,這個時辰,誰還到祠堂來?

玉面狐藏身的地方在隔扇後面,它看不見來人,只聽見腳步漸漸走近佛龕,然後就聽見略顯急促的呼吸聲。腳步停住後,沈默了一會,來人輕輕的嘆口氣,對著佛龕道:“祖父,孫兒不孝,今日又讓父親生氣了。”

玉面狐聽這聲音,知道來人是個少年,大概是族裏的哪一支後輩受了父親責罵,來到祠堂對著祖父牌位訴苦了。

只聽那少年道:“孫兒今日真的並不是有心推倒弟弟的,弟弟雖然不是和我一母所生,但自幼一起長大,感情一直很好,我怎會故意將他往花壇邊推?弟弟頭上磕出那麽大的傷口,我也很心疼,只想攙扶他起來。母親看見,就說我不懷好心,故意弄傷弟弟,還說我黑心手辣,殘害手足,不讓弟弟再和我一起玩耍。”

少年說道這裏,滿腹委屈,不禁抽泣道:“父親也信了她的話,說我不知兄友弟恭,愛護幼小,罰我抄寫十遍《孝經》。祖父,自您去世後,父親親信母親,越來越和孫兒疏遠,如今連一句解釋都不信,我,我好想念娘親……”忍不住放聲哭泣起來。

原來這少年是孟善人的孫子,叫孟昕,今年十四歲,親生母親早年去世,父親另娶一位姜氏,也生了一個兒子,今年才剛滿九歲。今天兩兄弟在花園內玩耍,少年人玩得興起不知輕重,嬉鬧中弟弟孟昀不慎跌倒在花壇邊,將額角撞破。姜氏心疼兒子,加之平時就對這個孟家長子忌恨在心,所以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是孟昕故意推倒弟弟,先發了一通雷霆之火後,不免又添枝加葉地向夫君告狀。孟昕的父親孟元傑是孟氏一族的族長,平日事務繁忙,家中之事全交給姜氏打理,姜氏精明能幹,倒也把家中管理得井井有條,頗得孟元傑親信,所以往日對姜氏埋怨孟昕品行頑劣,十次也有三四次相信。這兩年孟昕漸大,不像幼時能依著父親撒嬌親近,父子倆越來越疏遠,今日先聽姜氏一面之詞,後再看見幼子額頭上包裹著一道道白紗,心中雖不信孟昕是故意推搡,但也氣他行事莽撞。眼見孟昕漸漸長大,卻還如此舉止輕率,這個大兒子是長子嫡孫,以後要繼族長一位的,這樣魯莽,怎能擔當重任?故而有意要他受受教訓,以後做事才能穩重些。孟元傑卻忽略了,長子自幼失母,性格本就敏感,加上這幾年父子交心的時間少之又少,他這樣簡單的處罰辦法,只會讓孟昕暗中不服,心懷委屈。

孟昕見父親誤認為父親也相信自己是故意推倒弟弟,心中賭氣,索性也不多做解釋,悶著頭在房間一口氣抄好了十遍《孝經》。他一肚子委屈無處訴說,想起祖父在世時的慈愛溫和,不禁難過思念,聽說父親出門應酬了,就偷偷跑到祠堂來對著祖父牌位傾訴一番。

孟昕親母去世時,他才一兩歲,其實印象不深,倒是祖父孟善人今年初才離世,孟昕從小在祖父膝下成長,祖父憐惜他幼時喪母,對他一直格外慈愛,祖孫感情極好。以前每每受到父親責罵,孟昕都是到祖父房中尋求安慰,現在祖父不在了,他便到靈牌前來哭訴。

玉面狐本來不關心一個少年的委屈,孟昕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些思念祖父的話,她從話語中聽出來這少年竟是孟大善人的孫子,頓時對他生出興趣來。孟昕本身是一個平凡少年,但他是孟氏一脈,如果遭天雷劈擊時,能在孟善人親人身邊,那麽平安渡過天劫的機會又會增加一兩成。

只是玉面狐有些猶豫,它不知冒冒失失的串到孟昕身邊會不會把他嚇跑,但如果就這樣隔著一道隔扇,又怕距離不夠近。正自躊躇時,雷聲越來越近,祠堂外已經聽到呼呼的風聲,塵土揚起,樹葉飛舞,眼看就要雷雨交加。孟昕仿佛也被雷聲和風聲驚醒,停止了訴說,他朝窗外望了幾眼,又走到門口擡頭看看天色,似乎打算趁天色還沒黑透,大雨未下起來之前,離開祠堂回家了。

玉面狐怕他就此離開,狠下心來,先試探一下再說,輕輕從隔扇後出來,故意碰撞下佛龕前供桌的桌角,發出輕微的響聲。

孟昕聽到響聲果然回頭,他低頭看見桌角下毛茸茸的一團,先是一驚,再仔細一看,原來是一只赤色的狐貍。狐貍縮在桌子下,尖尖的耳朵垂搭著,兩只前腿趴在地面,後腿是半跪的姿勢,蓬松柔軟的大尾巴卷在身側,兩只水汪汪濕漉漉的黑眼睛望著自己,流露出哀求懇切的目光。孟昕情不自禁的走到狐貍面前,狐貍也不懼人,只是哀憐的看著他,孟昕輕聲問道:“你受傷了嗎?怎麽趴在這裏不動呀?”

玉面狐望著他,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更小,更可憐。

孟昕蹲下身子,遲疑著伸出右手撫摸了一下狐貍,見它並沒有躲開,就大著膽子移開狐貍的尾巴,粗略打量一下,沒有看到傷口,不禁松了口氣,道:“哦,原來沒有受傷,是被雷聲嚇壞了吧。”

狐貍垂下頭,發出細微的嗚嗚聲,似乎是在回答孟昕的問話。

孟昕道:“你為什麽躲在這裏?怎麽不回家?是不是也沒有娘親了?”

狐貍又是嗚嗚兩聲。

孟昕見這狐貍似是十分通人性,又一副乖巧可憐的摸樣,頓時心起憐惜之情,道:“那麽咱們倆是同病相憐了。你沒有娘親,下雨無家可歸,我娘親去世的早,我受了委屈,無處訴說,雖然有家,也是像沒家一樣。

突然一聲巨響,整個天空都響徹著炸雷聲,此時窗外已經是電閃雷鳴,狂風大作,豆大的雨點瞬間傾盆而下。

孟昕也被雷聲驚住了,順勢坐在桌邊地面上,挨著玉面狐,抱著自己的膝蓋,看著窗外大雨如註。

雷聲滾滾不斷,越來越響,似乎就是從祠堂上空發出來的聲音,震得玉面狐和孟昕耳朵發麻,鋸齒形的電光,不時地沖撞天空,天地已經變成黑墨一樣,更加顯得一道道劃過天空的閃電驚心刺眼。

玉面狐只怕得膽裂魂飛,緊緊地貼著孟昕,渾身顫抖。孟昕見這麽大的雷電,也十分驚惶,但是感覺到狐貍的驚顫,他反倒鎮靜了許多,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面前,很多人會不由自主的滋生出一些勇氣來保護他人。孟昕就是這樣的人,他側目看見狐貍怕成這樣,心生憐惜,忍不住將它抱在自己的膝蓋上,用雙手掩住狐貍的耳朵,自己反而顧不上聽那震耳欲聾的雷聲了。

一人一狐在雷聲中緊緊依偎著,他們看不見,祠堂上空,悶雷在低低的烏雲層中沈沈轟響,像是要沖破雲層直接捶打在屋頂上一樣。閃電一次緊接著一次,像是渾身燃燒著火焰的鞭子撕裂了天空。祠堂周圍,有弱弱的五彩雲霭勉力抵擋著轟雷掣電,那是菱塘鄉宗廟的列祖列宗在竭力保護著自己的最後安息之地,順便也保護了即將渡劫幻化的玉面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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